照片左起：宋希濂、杜聿明、溥杰、溥仪在全国政协文史专员室（资料图/图）
小时候，因为看过一些末代皇帝的故事，不仅知道了溥仪，而且还知道他有一个弟弟叫溥杰，跟他的关系十分亲密。后来，我来到北京，常年住在东城，闲暇时就会到胡同中漫步，常常看到溥杰先生的题字，心里很是佩服。
溥仪是溥字辈的，他的弟弟叫溥杰，本无任何疑议。不过重读溥仪撰写的《我的前半生》时，看到几段文字，使我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疑问。第一段文字在第二章《我的童年》“毓庆宫读书”一节中，溥仪提到他当年读书的一些情景：
得到这项荣誉的有三个人，即溥杰、毓崇（溥伦的儿子，伴读汉文）、溥佳（七叔载涛的儿子，伴读英文，从我十四岁时开始）。
另两段文字在第十章。这时溥仪已在东北经过十年的改造，回到了久别的北京：
我听到了伒大哥的古琴，看到了他给我写的字。他的书法造诣确实又达到了新的水平。我还欣赏了僩五哥的花鸟新作。
我和五妹、俭六弟缓步西行。
听到这些亲切的称呼：大哥、五哥、六弟；看到他们的名字：溥伦、溥佳、溥伒、溥僩、溥俭，便知道他们和溥仪的关系非同一般，因为自康熙帝以来，就规定皇室子孙以两个字为名，第一个字表示辈分，第二个字的偏旁相同，表示兄弟行。溥伦的父亲原名载中，咸丰四年十二月奉旨过继给道光帝的长子奕纬为嗣，成为道光帝的长孙，改名载治。溥伦是载治的长子，也就是道光帝的曾长孙。溥佳是溥仪七叔载涛的长子。载涛是溥仪之父、摄政王载灃的胞弟，他们同为光绪帝载湉同父异母的弟弟。因此，溥仪和溥佳是堂兄弟。大哥溥伒、五哥溥僩、六弟溥俭都是道光皇帝第五子奕誴的孙子，具体说来，溥伒是奕誴第四子载瀛的长子，五哥溥僩是其胞弟；六弟溥俭是载瀛的三哥载澜的第六子。因此他们都与溥仪十分亲近。
1910年溥仪（右）与他的父亲摄政王載灃和弟弟溥杰的合影
除了上述的堂兄弟之外，溥仪还有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三弟溥倛和四弟溥任，他们名字的第二个字也都是“亻”字旁的。溥杰是溥仪的胞弟，两人关系最为亲近，相处最为融洽。幼年时，溥杰不仅有资格成为溥仪的伴读，还可进宫和溥仪一同玩耍。长大后，他还曾帮助溥仪谋划出国事宜。照理说，溥杰名字中也应当包含 “亻”字旁的呀！
一个人的名字，似乎仅是一个符号而已，但从这个人诞生的那一刻起，这个名字就承载了丰富的文化信息和文化内涵。它既可以是人类对于新的生命的一种体认；也可以表达父母对爱情天长地久的期许；同时它还饱含着祖辈对后世子孙繁荣昌盛的一种希冀，而个人则要在这枝繁叶茂的谱系中找到他所在的位置，他所有的家族荣耀，所应当承担的家族使命，也都因之而来。不可忽略的是，一个人的名字中还包含有各种历史的因子，与时代的命运相关。
因此，到底选择哪些字来为儿孙取名，长辈就不仅要考虑这个字的读音，这个字和姓氏连读起来是否和谐，尽量避免因某种谐音而引起误会；还要考虑这个字所包含的意思，这个字本身是褒义的还是贬义的，是否有所忌讳。在传统的宗族社会，还一定会考虑这个字与家族宗谱的关系。有时候，这个关系是通过音韵来表达的，比如徐世昌和他的胞弟徐世光，从弟徐世纲、徐世良、徐世芳、徐世扬、徐世襄、徐世章等，末字都押江阳韵。更多的时候是通过字形来表达的，比如清代中兴名臣曾国藩，他的弟弟曾国潢、曾国葆、曾国荃等都带“艹”头；又比如当代著名学者周绍良先生，他给女儿分别起名为启琇、启璋、启瑜，都从“玉”旁，都遵循了这一传统。
既如此，溥杰先生名字中的“亻”字旁去哪里了呢？如果翻阅繁体字版的宗族谱牒，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因为“杰”在古籍中还有另一个繁体字，写作“傑”。作为书画家，溥杰先生在一些书画作品的落款题字就作“溥傑”，印章也作“溥傑”。这样就可明白，溥杰先生并没有改名，也没有过继给其他皇室家族。
《溥杰自传》扉页之书名题签与印章
需要指出的是，“傑”和“杰”并不是简单的繁简体关系。在古籍中，“杰”字和“傑”字是并存的，它们读音相同，意思大部分时候相同，都表示高耸、卓异，饱含赞美之情，比如“杰出”“杰作”，所以尽管两个字的字形不一样，一般情况下是可以通假的。
清代第一位陕西籍状元王杰和他的行书七言联（今藏沈阳故宫博物院）
但也正因为两个字的字形不同，也存在不可通用的特殊情况，尤其是在作为人名的时候，就要慎之又慎了。比如清代乾嘉年间，有一位名叫王杰的著名人物，他的名字即使在古籍中，也不能写作“王傑”。首先说说他为什么出名。他是乾隆帝钦点的状元，是清代开国以来陕西第一位状元；嘉庆帝即位，他作为首辅，又参与了弹劾和珅一案。可以说，他是陕西人的骄傲。王杰能诗能文，擅长书法，沈阳故宫博物院藏有他的行书七言联“夜雨闲吟左司句，时晴快仿右军书”。为什么他的名字在古籍中也必须写作“王杰”呢？理由有两个：一方面，根据王杰的碑铭和书法作品的落款。在他的碑铭或落款上，赫然为“王杰”二字。另一方面，根据王杰兄弟的名字。王杰有两个哥哥，一个叫王溶，一个叫王澈，表面上看，王杰和他哥哥的名字无甚关系，它们的偏旁并不一致，一个是“氵”，一个是“灬”，但练过书法的人，一看就可明白两者之间的亲属关系，他的哥哥名字“溶”“澈”的右边部分的上头还有一点呢，都是四点。顺便可以提及的是，出自同样的文化传统，乾隆皇帝弘历的名字，在古籍中应当写作“弘曆”，而非“弘歷”，因为乾隆皇帝以次行序的皇兄弟，分别叫作弘晖、弘昐、弘昀、弘时、弘昼、弘曕，都是以“日”字为偏旁的，表明他们出于同一家族谱系。
溥仪胞弟的名字应当写作“溥杰”还是“溥傑”？
若讲文化传统，无疑当写作“溥傑”，这样就可以一眼看得出他与溥仪、溥伦们的关系。然而，在文字改革的强烈呼声下，要简化就简化吧，写作“杰”也不坏。因此，我们看到溥杰先生自己落款时多有作“杰”的。如果这是他个人的意愿，我们应该尊重的，然而知人论世地想，他大概会庆幸印章还可以完好地保护着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每每在落款处稳稳当当地盖上这个印章。这样的文化心理，现代人恐怕是不易理解，也不易感受的。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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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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