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太祖努尔哈赤,辽宁满族人俗称为“老罕王”,是辽宁历史上唯一入主中原的后金(清)政权缔造者。三百多年来,他颇富传奇色彩的人生故事在各族人民中广为传诵,因而成为当地百姓中知名度最高的历史人物。
起兵创业 称雄建州
女真人是自古生息繁衍于中国东北部的骑射狩猎民族。明中叶以后,主要分布在抚顺以东、开原以北辽东东段边墙外的广阔地区,分成建州、海西、东海(野人)三个部分。
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1559),努尔哈赤出生在今辽宁新宾呼兰哈达山下、苏克素护河畔的建州女真村寨。他的家族(后称爱新觉罗氏),虽未必像传说那样是仙女佛库伦的后代,但却也有过荣耀的历史。其远祖孟特穆,元末曾任女真斡朵里部万户,明初授建州左卫都督佥事①。约在16世纪初,其后裔的一支定居今新宾满族自治县永陵镇一带。其中努尔哈赤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居住在赫图阿拉山城(今称老城),并曾被明朝授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在当时女真人中算得上是有身份的氏族酋长。
努尔哈赤是塔克世的长子。生母名额穆齐,按清朝记载为喜塔喇氏阿古都督之女,很多研究者根据明朝文献考证,这位阿古都督应该就是建州著名酋长王杲或其子阿台②。努尔哈赤十岁丧母,继母纳喇氏不能善待他和三个弟妹,为谋生计,自少年时代起,便常往由中采集山参野果,补贴家中用度。在明朝文献及民间传说中,尚有他少时曾在王杲家为佣工,或为明辽东总兵李成梁亲兵等记述,只是缺乏确实依据。若从娶妻生子年代及相关历史记载分析,他十二至十八岁离家在外应属事实,而且这段阅历对其日后创业生涯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十九岁时,他与当地女真佟佳氏姑娘哈哈纳代青成婚,由父家分出自立门户。刻薄的继母仅分给少量财物和奴仆,他仍需靠渔猎釆集和往抚顺马市贸易维持生计。次年长女东果格格出生,又两年生长子褚英,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庭。
二十五岁那年(明万历十一年,1583), 一次突发事件改变了这个女真青年的人生轨迹。
事情起因与他母亲的氏族相关。早在努尔哈赤十几岁时,喜塔喇氏酋长王杲就已称雄建州,但因与明朝为敌被杀。其子阿台为报父仇,不时率众入犯辽东内地。就在这一年的夏天,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兵出边,将阿台及部众包围于古勒山寨(今辽宁新宾上夹河镇古楼村),破城后,不仅阿台及部众千余人被杀。觉昌安、塔克世父子因入城欲接出阿台之妻(努尔哈赤伯父礼敦之女)未及脱身,也被明军所杀。这就是直接导致努尔哈赤起兵复仇的“古勒寨事件”。
努尔哈赤闻知噩耗,即前往诘问父、祖被杀之由,明朝官员答之以误杀,并给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准其承袭指挥使之职为补偿。心怀父、祖无辜被害之恨的努尔哈赤,无力向明朝复仇,却又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于是将怨愤转向为明军做向导的建州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他拿出家中所存十三副遗甲聚集数十人起兵,攻克图伦城。这就是努尔哈赤创业开端,后世视之为清朝肇基之首役。
其实,尼堪外兰与觉昌安父子之死并无直接关联。据明朝史料记载,在进攻古勒寨之役中,他们都担任明军向导③。只是事后努尔哈赤仅因父、祖冤死略得补偿抚慰,而尼堪外兰却益受明朝器重,欲扶植为建州女真之主。努尔哈赤自然心中不平,才将对明朝怨愤指向此人,以之为起兵复仇的直接对象。
起兵之初,由于根基尚浅、部众无多,连本家族成员也大多与努尔哈赤为敌,甚至共同立誓欲除之往投尼堪外兰。他凭借智勇超群的才能,通过一次次战斗逐渐树立声望。三年后,已取得攻克附近多座城寨、部众近千人的不凡业绩,并在明地方官员默许下,杀掉竞争对手尼堪外兰,为称雄建州奠定了基础。
当时女真社会纷乱动荡,“各部蜂起,皆争王称长,互相战杀,甚且骨肉相残,强凌弱,众暴寡”④。明廷则采取纵弱抑强政策,有意维持这种混乱状态,以便羁縻掌控。努尔哈赤崛起之初,建州各部尚无威胁辽东汉地安全的强大势力,明廷以主要精力对付海西叶赫、哈达二部,客观上给他的初期创业提供了有利环境。
1587年,努尔哈赤在创业之路上迈出重要一步,将距祖居地数里的佛阿拉城(现称旧老城)重加修葺,筑城三层,营建宫室,以此为中心自立为统辖建州女真之主,并初步设立法令制度。次年,部属已达数千人,由他与同胞兄弟舒尔哈齐分统,又以额亦都、费英东等前来归附的女真首领任“大人”或“扎尔固齐”(断事官),协助管理军事、司法和行政事务。此后数年,他一面进攻附近哲陈、王甲、鸭绿江等女真部落,“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气逐渐扩充实力;一面密切与明朝政府的关系,以“替天朝把守九百五十里边境”的女真忠顺酋长自居,用女真地区所产人参、兽皮、良马等与汉人贸易。万历十七年(1589),明廷封他为建州左卫都督佥事,次年进京入贡,又蒙明廷宴赏嘉奖。海西女真哈达、叶赫、乌喇等部贝勒也对其刮目相看,相继与之通婚联姻,说明外界已初步认可其作为建州女真首领的地位。
然而,在当时内正频发的女真社会中,新兴势力难以一帆风顺地壮大。没过多久,自觉较建州强大的海西女真(即叶赫、哈达、乌喇、辉发各部,合称“扈伦四部”),便与努尔哈赤发生利益冲突。从1591年起,因向建州索取土地等纠纷几次与之兵戎相见,但都无功而返。1593年九月,以叶赫为盟主,纠合哈达、 辉发、乌喇及长白山讷殷、朱舍里、蒙古科尔沁、卦尔察、锡伯,组成三万多人的“九部联军”合兵进犯,企图一举摧毁努尔哈赤历时十年经营起来的建州新兴势力。
存亡关头,努尔哈赤表现得镇定果敢。他晓谕部下,敌军虽数倍于己,但却是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只要擒杀其一二为首者,再奋勇冲杀,即可战而胜之。于是,在作出相应部署后,他率兵迎战于古勒山前(今辽宁新宾上夹河乡西部)。他先遣大将额亦都出战诱敌,阵斩联军盟主叶赫贝勒布斋,随后挥军掩杀,歼敌四千余,获战马、铠甲数以千计,并生擒乌喇贝勒之弟布占泰,大获全胜。此即清开国史上著名的“古勒山之战”。时年三十五岁的努尔哈赤经此一战威名大震、雄视诸部,统一女真前途一片光明。
统一女真 立国称汗
古勒山之战后,努尔哈赤乘胜挥师灭掉参与九部联盟的讷音、朱舍里两部,将建州女真各部聚于自己麾下,成为名副其实的“建州之主”。此后几年,他主要致力于稳固已有地位和调整与明朝、蒙古、朝鲜的关系。万历二十三年,因“保塞有功”、“忠顺学好”,受明廷加封为女真人中最高职爵“龙虎将军”⑥;又与科尔沁部贝勒明安、喀尔喀部贝勒劳萨等遣使通好,东邻朝鲜也派遣官员与之磋商解决争端。在本民族内部,他一面凭借优势与海西四部盟誓结好,一面乘机派兵征讨收服松花江下游安褚拉库、渥集等部落人众,把统一事业延伸至东海女真地区。
在此期间,对建州女真地区治理也颇见功效。据1596年出使建州的朝鲜官员申忠一记述:当时佛阿拉分为内城和外城,努尔哈赤及族人、众将分别居之,连同城外兵丁共约近千户。努尔哈赤属下将领一百五十余人,弟舒尔哈齐属将四十余人,多是距此三四日路程区域内各部族酋长。自称“女真国建州卫管辖夷人之主”的努尔哈赤,不胖不瘦,躯干壮健,鼻直而大,面青而长,头戴貂冠,身穿龙纹貂皮衣,腰系银丝金带,足登鹿皮靰鞡,虽贵为大酋长,但对外来使臣谦恭和气。正月初一日春节宴会上,还自弹琵琶,翩然起舞,与众人同乐。在其统治区域内,除狩猎、采集等女真传统产业外,另有许多农庄,粮食产量高者种粟一斗可收获八九石。各部落首领还奉命在辖境屯田耕种,就地储备粮食,当时正值春节前后,佛阿拉城内外车来人往,一派生机。⑦
然而,胸怀大志的努尔哈赤并不满足于只做“建州之主”,他心中明白,欲使女真族强盛统一,征服人口众多、地理位置重要的海西四部势在必行。为降低实现目标过程中的风险,更为避免明朝出手干预,他用了近二十年时间,审时度势,各个击破,张弛有度地稳步完成统一女真的这一重要步骤。
首先被灭掉的是居于今铁岭地区的哈达部。1599年9月,努尔哈赤以勾结叶赫、毁盟背约为由率兵攻哈达,生擒其贝勒孟格布禄,后因明廷干预,曾将孟格布禄之子武尔古代释回,但1601年又借灾荒之机尽收其部众,彻底灭掉哈达部。
以今吉林辉南县为中心的辉发,是四部中最弱的。哈达亡后,辉发部贝勒拜音达里在建州和叶赫两大势力之间摇摆不定。1607年,努尔哈赤亲率大兵攻克拜音达里所居扈尔奇城(今吉林省吉林市南二百公里),杀其父子及抵抗兵士,收其部民,兼并辉发。
乌喇位于以今吉林市为中心的长白山地区,地广人多,又处于建州通往东海女真的必经之路。努尔哈赤于1596年将布占泰释回本部继兄为贝勒,又嫁女与之通婚结好。然而布占泰也怀有争霸野心,屡有对建州不恭言行,并几次与之兵戈相向。1612年冬,努尔哈赤以布占泰负义背盟为由,亲率三万大军直捣乌喇腹地与之决战,大胜,布占泰只身逃往叶赫,乌喇部灭亡。
叶赫部以今吉林梨树一带为中心,在海西女真中实力最强。灭乌喇当年(1613)九月,努尔哈赤亲统四万大军,以索要布占泰为名,连续攻陷叶赫十几座城寨。明朝边将应叶赫请求,派官兵携带火器到叶赫城协助防守。努尔哈赤感到如继续进攻,势必与明朝直接冲突,扩大事态,因而决定暂缓对叶赫的兼并,还派人向明朝官员解释出兵叶赫原因,表示愿听从劝解,停止进攻,以消除明朝方面的不满。
在征服海西女真、扩大统一事业的十几年中,努尔哈赤也在不断完善自己领导下的女真族政权。1599年,鉴于本民族长期没有自己的文字,指授额尔德尼和噶盖两位“巴克什”(文士),采用以蒙古字母拼写女真语的方法,创立了本民族的文字(后称为“老满文”或“无圈点满文”),对新的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和民族文化进步起到了巨大推动作用。1603年,努尔哈赤又将其统治中心北移数里,迁到祖居之地赫图阿拉山城,重修城郭宫室,以适应发展需求;几年后,又接受蒙古喀尔喀部贝勒所进尊号,称“淑勒昆都仑汗”。由于基本扫除了海西女真的阻隔,又不断命部将出征东海瓦尔喀、虎尔哈、渥集等部落,将当地女真人编户连同其财产带回,每次少则数百人,多则人畜数以万计,不仅将更多女真人聚于麾下,还打开了获取当地人参、毛皮等物产资源的通道,促进了经济实力增长。1605年,鉴于以往用晾晒方法加工的人参因明朝停止互市难以存放,造成大量腐烂变质,努尔哈赤主持发明了 “蒸煮晾晒法”,便于人参的长期保存,推广后获利颇丰。当时女真人已掌握简单的冶铁技术,用女真传统特产与明和朝鲜互市交换来的犁铮、铁锅等金属制品,既可用于生产生活,又可以用以制造武器,经济、军事实力大为增强。1613年,努尔哈赤还命每牛录出十名男丁和四头耕牛,在境内空地屯田,以补充粮食方面的需求。
在此期间,努尔哈赤最值得称道的创举,是创建“八旗制度”。女真人旧有名为“牛录”(大箭)的狩猎组织形式。每一牛录由共同行猎的十人组成,内一人为首领,称“额真”(主)。随着统一女真的进程,努尔哈赤麾下部众日增,迫切需要有一种新形式代替原有的族、寨组织对其施以有效统驭,以便于作战、生产和行政管理。努尔哈赤遂借用族人熟悉的“牛录”加以变革,以三百男丁编成一牛录,五牛录编成一 “甲喇”,五甲喇再编成一 “固山”(旗),各设“额真”统之。1601年,将所属部众编四“固山”,分别以黄、白、红、蓝色旗帜区分。后因部众益增,又于1615年扩充,在原有四种纯色旗外增加四种镶边旗帜,形成以整黄、整白、整红、整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旗为标志的八个“固山”,即“八旗”(汉文中常以“正”代“整”)。因为八旗牛录编入兵丁,也包括其家属和奴仆,所以既是军事组织,也是行政和生产单位,其所属人丁 “出则为兵,入则为民”,成为女真新政权下的社会基本单位。努尔哈赤为八旗之主,分领各旗者均为其子侄,从而使几十年间从各部落聚拢来的女真人,在统一号令的体系中构成新的民族整体。这种应运而生的天才创造,不仅适应女真族统一和崛起的需要,也对后来满族共同体形成和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伴随着权力、财富的增长,努尔哈赤也逐渐感受到自己身边出现的不和谐征兆,这主要来自同母弟舒尔哈齐和长子褚英。前者不甘久居兄长之下,时有消极不满情绪流露,并设法提高自己的威望和地位,甚至公开率众出走另立山头;后者以父权继承者自居,常有令乃父及诸弟不悦的纵恣言行。尽管努尔哈赤对二人的不满或许出自他人挑唆,但刚愎果决的性格,使他在形成对二人不良印象后并未优柔寡断,1609年将舒尔哈齐囚禁,直至两年多后去世再没给他自由。对褚英则更不留情,1615年确信其图谋不轨后,当年即下令杀之以绝后患。代替二人协助努尔哈赤掌控权力者,则变为其子侄中的“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
1616年,时已五十八岁的努尔哈赤感到,已初步实现统一的女真人,应该有一个更具号召力的政权名称。以往女真族曾建立统治中国北部一百多年的大金国,努尔哈赤熟知此事,并常以“金汗”后继者自居。于是,本年正月初一,努尔哈赤在众人拥戴下,受“覆育列国英明汗”尊号,定国号为“大金”,年号为“天命”,并在赫图阿拉城举行隆重的登基典礼。从这时起,史称“后金”的女真族地方政权正式在辽东山区创立。这既是努尔哈赤三十多年来致力本民族统一事业的结晶,又是这个民族重新崛起的标志。
辽宁省新宾赫图阿拉
举兵反明 入主辽东
登上“天命汗”宝座后的第三年,努尔哈赤的策略发生根本性变化,公开树起了反明大旗。此前两年辽东地区灾荒频发,后金境内也受到严重影响。经过多年兼并和招抚,已有十余万女真人聚居辽东山区。这里耕地面积有限,渔猎资源也由于人口增加而显得紧张,加之连年天灾和明朝停止边境贸易,使得新成立的女真政权受到严重饥荒的困扰,不时有部众外逃谋生,出现人心涣散征兆,如再不解决,就会危及新崛起的民族势力生存。在这重要关头,努尔哈赤一改以往对明朝“忠顺”的形象,将解脱困境的希望寄予掠夺相对富庶的汉族地区,更重要的是想凭借多年积蓄的实力,彻底扭转本民族的政治地位。1618年初,他已向诸贝勒大臣表示,本年必对明朝用兵。经过一段时间准备,当年四月十三日,公开发布以“七大恨”为内容的反明檄文,历数多年来明朝对女真人的压迫和歧视,宣称:因明朝“欺凌至极,实难容忍,故以此七恨兴兵”⑧。次日即率大军出发,十五日攻破明朝距建州女真最近的关隘抚顺城,城守官李永芳投降,前往救援的总兵张承胤等战败被杀,几天后,努尔哈赤命拆毁抚顺城,携带俘获的三十多万人畜及大量财富退回赫图阿拉。
攻克抚顺,是努尔哈赤创业生涯的重要转折点。此前他虽征战三十余年,但攻伐对象几乎都是女真部落,不曾与明朝官军直接冲突,也未攻掠过辽东汉地一村一堡。早在他成为建州酋长且开始兼并海西女真之时,明朝就有很多官员认为他狡黠过人、阴蓄异志,势必成为以前叶赫杨吉暑、清加弩和建州王杲那样的“逆酋”,建议及早剪除,免生后患,但却无加兵理由。努尔哈赤在闻知此种舆论后,仍冒险于1608年和1611年两次入京朝贡,对明朝号令唯命是从,更是封住了那些主剿者的口。本次以“七大恨“告天公开反明,是他从本民族生存和发展的角度,经深思熟虑采取的举措。以此为标志,他领导女真族重新崛起后的目标,已经转向反对长期对其进行压迫的明朝统治者。而且方向既定,义无反顾。当年五月至七月间,又连续攻克抚安、三岔儿等十几座边堡和辽东另一军事重镇清河城(今辽宁省本溪县境内),明辽东东部防御全线告急。
明廷当然不会坐视女真人的反叛。抚顺失守后,久不临朝的万历皇帝慌忙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当时明王朝虽陷于政治腐败、经济崩溃、军事废弛的困境,但对剿灭努尔哈赤(他们称之为“奴酋”)所领导的女真势力,似乎并未感到特别担心,因为自明初以来,他们已多次平灭敢于反抗的女真“逆夷巨酋”。于是,明政府一面在辽东加派军饷、招募新兵,一面从山东、山西、陕西、甘肃、浙江、福建、四川等地调派军队驰援辽东,经数月紧张准备,于辽东地区集结大军近二十万人,佯称四十七万,天命四年(1619)二月十一日于辽阳誓师,决心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摧毁新生的后金政权,消除辽东女真之患。决定明朝辽东命运的“萨尔浒战役“就此爆发。
按明军部署,本次进攻兵分四路,分进合击,目标为后金都城赫图阿拉。西路军以总兵杜松为主将,从沈阳出发经抚顺沿浑河、苏克素护河东进;北路军以总兵马林为主将,从靖安堡出发,经铁岭南进;南路军以总兵李如柏为主将,从清河出鸦鹘关北进;东路军以总兵刘铤为主将,从宽甸亮马店出发西进。每路约两万至四万人,而且北路有叶赫出兵数千人相助,东路有朝鲜派一万军兵配合。辽东经略杨镐奉尚方宝剑坐镇沈阳,总辖各路。
早有准备的努尔哈赤,得知兵力占优的明朝大军四路合攻,在部署各处加紧修筑防守关隘的同时,制订了“凭你几路来,我只一处去”的应敌方略。当闻知西路明军争功心切,已兵出抚顺关,即亲统八旗主力先往此方向迎敌。两军于浑河岸边的萨尔浒、界藩山一带(今抚顺大伙房水库东侧)激战两日,后金军大获全胜,西路明军大部被歼,杜松等将领死于阵中。三月初二日,努尔哈赤又率军向西北转攻马林所率北路明军,集中优势兵力,于尚间崖、斐芬山击败马林和监军潘宗颜所部北路明军。随后,又回兵迎击东路明军。努尔哈赤自己回赫图阿拉率众守城,派代善、阿敏、皇太极等率兵前往。后金军于阿布达里冈和富察之野(今新宾、桓仁交界地区)阻击北进明军,力战破敌,明军主将刘铤阵亡,助战朝鲜兵不战而降。李如柏所率南路兵进展迟缓,尚未正式与后金军接战即闻三路败讯,急引军撤回。
这场大决战的结果,努尔哈赤凭借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创造了中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范例,而且使后金政权在辽东地区的处境,从对明朝战略防御转变为战略进攻态势。此后数月,即乘胜攻取开原、铁岭二城,并顺势灭掉宿敌叶赫部,收其部众,扫除了统一女真的最后一个障碍,“自东海至辽边,北自蒙古嫩江,南至朝鲜鸭绿江,同一音语者俱征服。是年诸部始合为一”⑨。为便于进攻明辽东地区,努尔哈赤先后以界凡、萨尔浒为临时都城,就近观察明军动静。但此后两年内,除对沈阳、辽阳之间的一些地区进行掳掠骚扰外,并未继续进攻辽东腹地。其原因除明朝任命熊廷弼为辽东经略,地区防务有所改观外,短时间内连经对明朝和叶赫几番大战,后金国内部许多事务也需加以调整。于是努尔哈赤一面修治内政、积极备战,一面几次出兵入边试探明军防务实力,窥伺时机。
没过多久,良机自天而降。天命五年(1620),明万历、泰昌二帝于数月内相继驾崩,天启帝继位后,熊廷弼因朝内党争离职,由袁应泰接任辽东经略,对此前防御方略加以更改,而且很多新措施尚未及施行。努尔哈赤认为机不可失,遂于天命六年(1621)三月,亲率后金军主力由抚顺长驱直入,先激战一日夺取沈阳,又历时三天攻占明辽东首府辽阳,随后八旗劲旅势如破竹,一月内攻克七十余座城池堡寨,辽河以东大部地区归入后金版图。
定邻辽沈 名垂后世
如何对待新占领的辽东汉族居住区,是努尔哈赤在取得空前胜利后面临的重要抉择。在此之前,明代建州、海西女真人曾多次进入汉人居住区,甚至还攻破个别城池。但几乎每次都是掳掠人畜财物即退回老巢,即使后金此前不久连下抚、清、开、铁四城,也只是攻掠后将其城池毁坏,未曾驻兵长期占据。而此次攻占明辽东诸城,努尔哈赤的做法却与以往截然不同,不仅命人将众福晋接至辽阳,准备安家定居,而且对囿于旧习不愿居此的贝勒大臣表示,现辽河以东各路皆降,为何还要舍此而还?于是,破辽阳后二十余日,他便决意定都于此,不再返回赫图阿拉。联想到萨尔浒战后在距汉人区更近之处设临时都城,并对进攻辽沈做较长时间的酝酿,说明在与辽东明朝实力对比发生变化后,他即已在考虑将统治中心西移,使本民族获得更有利的生存空间。这也是女真人自金朝灭亡近四百年后,重新强势进入汉族居住区的开端。
然而,伴随新决策而至的严峻挑战,却是努尔哈赤始料不及的。在定都辽阳并于次年攻克辽西重镇广宁(今辽宁北镇)后,面对有长期农耕文化传统及数百万亩农田、数十万汉族居民的辽东腹地,他虽下令将丿成职官改为都堂、总兵、副将等便于统治汉人的称谓,又下令实行“各守旧业” “计丁授田”等一系列旨在稳定社会的政策,但都收效甚微,主要原因是刚入据辽东的女真人与世居当地的汉人之间长期积累的文化差异和民族矛盾。早在后金攻克抚顺、开原诸城后,辽东汉人就开始大量逃离,至辽阳等城失陷,更有数以十万计的汉人渡海往山东或经辽西入山海关,留在当地者也并非甘愿受女真人奴役,不时采取暴动、逃亡、怠工、暗杀、放火、投毒等多种方式反抗,加之辽南沿海岛屿、辽西、山东等处明军的袭扰以及自然灾害等不利因素,使后金定都辽阳后始终不能有效恢复正常局面。以往四十年中,努尔哈赤虽曾攻城拔寨、以弱胜强,在实现本民族复兴过程中展现出卓越才能,但对治理汉族地区却几乎一无所知,而且囿于民族偏见,不肯信任和重用汉人,又面临内夕卜诸多矛盾困扰,很难冷静地制定正确的治国方略。以致迁都辽阳后,除在联合蒙古和招抚东海女真方面尚有所进展外,年逾花甲的努尔哈赤很难再续写其人生的辉煌。
后金新都辽阳,本是明代东北政治中心,本城及周围汉族人口众多,汉文化底蕴深厚。在女真人、汉人矛盾尖锐的环境下,努尔哈赤入住该城数月后,即颇觉缺乏安全感,更恐率军出征时都城有后顾之忧,遂于旧城东数里另建新城(后称东京城),作为汗王和八旗贝勒官员居住理政之处。天命八年(1623)移居入住,宫殿府邸尚未完全竣工,他又感这里仍不安全而决计放弃,于天命十年(1625)三月作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策——沈阳。
据《清太祖实录》所记,他向贝勒大臣解释迁都原因时,曾提及沈阳为四通八达之地,进攻明朝、蒙古、朝鲜都较辽阳便利,城南浑河尚可收运木捕鱼之利等诸多优势,似为锐意思进、远见卓识之举,但据適文老櫛和明朝史料记载分析,此次迁都却是他对汉人反抗一筹莫展,有意放弃辽东汉地退回女真故土的前奏,实为进退兼顾之策。上年正月,因汉人逃亡、反抗屡禁不绝,努尔哈赤无奈之际,竟然下令对家无粮谷的汉人即行杀戮,原因是此等人极易铤而走险、揭竿反叛。实行这种近乎滥杀无辜的暴行促使汉人敌对情绪愈加强烈,遂使其不得不弃辽阳迁沈阳,希冀城池略小,又非汉地腹心,掌控较易,或可减缓与汉人的冲突,但时逢后金境内粮荒,逃亡、暴动的汉人不减反增。努尔哈赤无良策可施,又将杀戮政策变本加厉。天命十年(1625)十月,历数辽南、沈阳等多地汉人叛逃反抗事例后,责怪辽东汉人负其“不杀恩养”,以怨报德,传令八旗大臣率兵分往辽东各地屯堡,对有反抗女真政权倾向的汉人生员、故明官吏及汉族百姓进行更大规模的屠杀,免杀者则每十三人七牛编成一庄,按女真贝勒官员职位高低分配。本次被杀汉民当在数千人以上,被编庄者则成为女真贵族农奴。这也是努尔哈赤在后金统治中心迁入汉地后,最严重的一次倒行逆施。
迁都的第二年,努尔哈赤闻知辽西明军大多收缩至山海关内,仅宁远(今辽宁兴城)尚驻军坚守,又认为经严厉镇压,辽沈暂无后顾之忧,决定先抛开纷乱的政务,攻取这座孤悬关外的战略重镇。天命十一年(1626)正月十四日,他亲统数万大军,号称二十万,兵进辽西,十七日渡辽河。明锦州等处零星守军无力抵御,闻风而走。二十三日,后金兵抵宁远城下,派人入城劝降,遭守城明军主将袁崇焕拒绝。次日起,努尔哈赤指挥八旗军连续三日奋力攻城,但宁远军民同仇敌忤,据城死守,且凭借新装备红夷大炮强劲威力,重创攻城八旗官兵。此前后金虽曾攻克多座明城,但多是得益于诱敌出战或里应外合,此次袁崇焕防奸甚严且始终固守不出,努尔哈赤面对坚城利炮损兵折将,无计可施,只得在纵兵焚烧近觉华岛明军粮草后,于二十七日下令撤军。
自二十五岁起兵始,努尔哈赤在四十多年中身历百战,几无败绩,宁远之战竟输于无名道员袁崇焕之手,其恼恨之状可想而知。但他并未因此一蹶不振或立即兴兵复仇。宁远失利两个多月后,略经休整,又亲率大军往攻相助明朝的喀尔喀蒙古巴林等部落,经十余天征战,获人畜五六万口,得胜凯旋,聊解宁远受挫的郁闷心绪。不过,此时他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戎马佐偲的创业艰辛和近来的诸事不顺,难免使其虑及身后之事,这年六月,他又一次谆谆告诫统领八旗的诸子侄,要同心协力、共治国政,推举敬天爱民、德才兼备者主持国事,似乎也是对自己近年种种失误有所反思。可惜属于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当年七月下旬,努尔哈赤因背发痈疽,前往清河温泉(今辽宁本溪境内)治疗,多日未得痊愈,反觉沉重,遂于八月十一日乘船由浑河返沈阳,行至城西四十里設鸡堡(今沈阳市于洪区埃金村)即溢然长逝,结束了六十八岁的一生。
世界文化遗产沈阳清福陵
第八子皇太极继位后,尊他为太祖武皇帝,葬之于沈阳城东浑河北岸天柱山上的清福陵。清入关后几代皇帝续加尊谥,至乾隆时最终确定为“太祖承天广运圣德神功筆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表达后世子孙对开基创业祖先的敬慕之情。
努尔哈赤去世后第九年(1635),他历尽艰辛统一起来的女真族改称满族,并在后来融合发展为中国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之一。
努尔哈赤去世后第十年(1636),他创立的后金汗国改称大清帝国,并于1644年入主中原,成为在华夏大地延续二百六十八年的统一王朝。
努尔哈赤去世后第三百八十一年(2004),安葬他的清福陵和他创建的沈阳故宫,以杰出历史艺术价值列入世界遗产,将永久寄托人们对这位开国汗王的追思。
(作者系沈阳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
注释:
①见《明宣宗实录》卷八十七、卷八十八。
②参见孟森《清朝前纪》“显祖纪”、《满洲开国史讲义》“显祖宣皇帝补记”;
明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总略“建州”。
③明苕上愚公《东夷考略》、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沈国元《皇明从信录》
等均有此记载。
④《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一。
⑤《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一。
⑥《明神宗实录》卷三十六,内阁文库本;明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总略“建
州”。
⑦见朝鲜申忠一《建州纪程图纪》,辽宁大学清初史料丛刊本。
⑧《满洲实录》卷四。
⑨《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三。